郁达夫

我同刘开渠认识,是在十三四年前头,大约总当*十一二年的中间,那时候,我初从日本回来,办杂志也办不好,军阀专政,社会黑暗到了百分之百,到处碰壁的结果,自然只好到北京去教书。{173}

在我兼课的学校之中,有一个是京畿道的美术专门学校;这学校仿佛是刚在换校长闹风潮的大难之余,所以上课的时候,学生并不多,而教室里也穷得连煤炉子都生不起,同事中间,有一位法国画家,一位齐老先生,是很负盛名的;此外则已故的陈晓江氏,教美术史的邓叔存以及教日文的钱稻孙氏,比较的和我熟识,往来的也密一点。我们在平时往来的谈话中间,有一次忽而谈到了学生们的勤情,而刘开渠的埋头苦干,边幅不修的种种情节,却是大家所公认的事实。我因为是风潮之后,新进去教书的人,所以当时还不能指出哪一个是刘开渠来。

过得不久,有一位云南的女学生以及一位四川的青年,同一位身体长得很高,满头长发,脸骨很曲折有点像北方人似的青年来访问我了;介绍之下,我才晓得这一位像北方人似的青年就是刘开渠。

他说话呐呐不大畅达,面上常漾着苦闷的表情,而从他的衣衫的褴褛,面色的青黄上看去,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埋头苦干,边幅不修的精神来,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只记得他说的话一共还不上十句。

后来熟了,见面的机会自然也多了起来,我私自猜度猜度他的个性,估量估量他的体格,觉得像他那样的人,学洋画还不如去学雕刻;若教他提锥运凿,大刀阔斧地运用起他的全身体力和脑力来,成就一定还要比捏了彩笔,在画布上涂涂,来得更大。我的这一种茫然的预感,现在却终于成了事实了。

*十二年以后,我去武昌,回上海,又下广东,与北京就断了缘分。七八年来,东奔西走,在政治局面混乱变更的当中,我一直没和他见面,并且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前年五月,迁来杭州,将近年底的时候,福熙因为生了女儿,在湖滨的一家菜馆,大开汤饼之会;于这一个席上,我又突然遇见了他,才晓得他在西湖的艺专里教雕刻。

他的苦闷的表情,高大的身体,和呐呐不大会说话的特征,还是和十年前初见面时一样,但经了一番巴黎的洗练,衣服修饰,却完美成一个很有身份的绅士了;满头的长发上,不消说是加上了最摩登的保马特。自从这一次见面之后,我因为离群索居,枯守在杭州的缘故,空下来时常去找他;他也因为独身在工房里做工的孤独难耐,有时候也常常来看我。往来两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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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外名家精品文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173小说只为原作者书凡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书凡并收藏国内外名家精品文集最新章节第六十六章 “过去”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