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昭觉得自己可能活不长了。

老一辈的人常说 梦死得生 梦生得死。

她这些日子总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坐在开满了紫藤花的花架子下摆动着两条肥肥的小腿 白白胖胖像馒头似的『乳』娘正喂她吃饭。

有风吹过 垂落的紫藤花蔓挤在一起 累累叠叠的紫藤花籁籁作响 像群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小姑娘。

她觉得有趣 笑嘻嘻地跑了过去 抓住一根藤蔓 顺手就揪下了一朵盛放的紫藤花来。九重紫1

『乳』娘追了过来:“四小姐 乖 吃了这口饭 七爷就从京城回来了。到时候会给四小姐带很多好吃的 还有好看的鞋袜……”

她看也不看『乳』娘一眼 避开『乳』娘伸过来的银勺 又抓住一根藤蔓揪下了朵紫藤花。

耳边就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怎么?四小姐又不听话了?”

『乳』娘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就转身曲膝朝着说话声的方向行了个福礼 恭谨地喊了声“七『奶』『奶』”。

她则捏着紫藤花冲了过去:“娘亲 娘亲……”

少『妇』温柔地抱住了她。

她献宝般地把手上的紫藤花摊给母亲看。

春日的阳光照在母亲发间的赤金步摇和大红『色』遍地金通袖袄上 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母亲的身上 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箔 刺得她眼睛发涩 而母亲的脸 则熔化在那一团金『色』的光晕里 让她看不清表情。

“娘亲 娘亲……”她强忍着眼中的酸涩 高高地仰着头 想看清楚母亲。

母亲的面孔却越发地模糊起来。

有个小丫鬟跑了过来 欢天喜地地禀着:“七『奶』『奶』 七爷从京城回来了!”

“真的!”母亲即惊且喜地站起身来 提起裙子就朝外奔去。

她迈着两条短肥的小腿啪嗒啪嗒地追了过去:“娘亲 娘亲!”

母亲却越走越快 眼看着就要消失在春光中。

她急起来 冲着母亲雀跃的背影大声地嚷着:“娘亲 娘亲 爹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还带了个女人!她会夺了您的正妻之位 『逼』得您走投无路 自缢身亡……”

可不知道为什么 这句至关重要的话反反复复地在她的脑海、舌尖徘徊 就是发不出一点声响来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身影渐行渐远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她心急如焚 四处『乱』窜地找着母亲。

白光中 有群争吵不休的大人。

她跑了过去。九重紫1

一边扒开人群 一边焦灼地问:“你们看见我娘亲了吗?你们看见我娘亲了吗?”

他们都只顾着吵架 没有一个人理睬她。

母亲 到底去了哪里?

她茫然四顾。

突然看见一间槅扇上镶满了彩『色』琉璃的花厅 厅门半掩 好像有人影在晃动。

难道母亲躲在那里?

她欣喜地跑了过去 “吱呀”一声就推开了槅扇。

半截大红『色』遍地金的湘裙在空中摇晃 裙裾下 『露』出两只脚 一只脚上只穿着雪白的绫袜 一只脚上穿着大红『色』绣鸳鸯戏水的绫面绣鞋……

她厉声尖叫着 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

入目的依旧是熟悉的八角宫灯 静静地立在墙角 莹莹地散发着明亮又不失柔和的光华。

屋子里悄无声息 大丫鬟翠冷正坐在床头的小杌子上打着盹。

窦昭深深地吸了口气。

原来那尖叫声也是在梦中!

她强压下心底的惊惶不安。

自己这一病 家里人仰马翻 特别是几个贴身服侍的丫鬟 日夜轮值 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想必是累极了。

窦昭没有惊动翠冷 望着墙角的灯光 情不自禁地想起刚才的梦来。

母亲死的时候她才一岁十一个月。什么也不记得了。要不是后来母亲的忠仆妥娘找到了她 她连母亲到底是怎样死的都不清楚 又怎么会知道这些细节?

可见这全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听了妥娘的话 想当然杜撰出来的!

窦昭心里就觉得闷闷的 透不过气来的难受 忍不住翻了个身。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和响亮。

翠冷立刻被惊醒 想到自己值夜的时候竟然睡着了 惶恐地喊着“夫人”。

窦昭安抚朝她笑了笑 道:“我口有点渴。”九重紫1

“我这就给您倒茶去。”翠冷一跃起来 长吁了口气 放下心来。

窦昭喝了口热茶 问她:“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侯爷回来了吗?”

“刚过子时。”翠冷呐呐地道 “侯爷 还 还没有回来。”显得很忐忑。

窦昭目光不由一沉。

她是重阳节那天去姑姐——景国公世子夫人魏延珍府上赏菊时受了风寒 之后就有些发热。刚开始 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包括窦昭在内。以为请了御医吃几副『药』就会好的 谁知道几副『药』下去 病不仅没见好 反而更严重了 十天前竟然卧床不起 家里的人这才慌了神 请大夫 做法事 拜菩萨 闹得鸡飞狗跳的 丈夫济宁侯魏廷瑜甚至让丫鬟隔着屏风支了张榻 每天晚上歇在那里 服侍着她的茶水。

昨天下午 廷安侯家的四爷汪清海来找魏廷瑜 两人在外面嘀嘀咕咕了良久 魏廷瑜借口要和汪清海一起出去吃饭 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汪清海字大河 和魏廷瑜同出公卿之家 从小一起长大 都喜欢骑『射』和蹴鞠 关系特别的好 常常一起结伴打马球、蹴鞠、狩猎、赛马。如果是平时 窦昭肯定不以为意 继续睡她的安稳觉。可就在半个月前 汪清海的岳父、东平伯周少川因贪墨被皇上抄家夺爵 关进了诏狱 他正为岳父四方奔走 她怕魏廷瑜也搅和进去。

“你让二门当值的婆子去外院看看 侯爷是不是歇在了书房。”窦昭担心地道 “如果侯爷不在书房 就跟大门当值的人说一声 侯爷一回来就请他回上房。”

翠冷应声而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她就急匆匆地折了回来:“夫人 侯爷回来了!”她说着 语气微顿 又补充了一句 “侯爷刚从外面回来 一回来就直奔夫人的上房而来。”

“我知道了。”窦昭挣扎着坐了起来。

翠冷正想帮她重新挽个纂 魏廷瑜已经进了内室。

虽然已过而立之年 魏廷瑜并不像那些和他一样生活优渥的公侯伯卿 或是因酒『色』掏空了身子而显得精神萎靡 或是因养尊处优大腹便便而显得臃肿痴肥。他身材高大挺拔 五官俊朗秀雅 动作敏捷 举手投足间充满了活力 神采反而更胜年轻的时候 乍眼一看 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 是京都有名的美男子。

看见窦昭披衣而坐 他诧异道:“你怎么还没有睡?”

窦昭却问:“汪四爷找侯爷什么事?”

“哦!”魏廷瑜目光有些躲闪 “没什么事 就是心中苦闷 找我喝喝酒……”

“侯爷!”窦昭不由拔高了声音 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魏廷瑜的话 “汪四爷是来找侯爷帮忙的吧?侯爷可曾仔细想过 那东平伯到底是为何下的狱?侯爷若是趟了这滩浑水 惹火上身会有什么麻烦?侯爷就算是不怜惜妾身 可婆婆年纪大了 几个孩儿又还小 侯爷也统统不管吗?”

“你也别总把我当三岁小孩似的。”魏廷瑜笑道 “东平伯不过是酒后说了几句胡话 触了皇上的逆鳞 这才被下了诏狱。别说是我了 就是满京都又有谁不知道?你别担心 这件事我自有主张 不会拖累你和孩子们的。”语气颇为敷衍。

当今皇上是通过宫变登的大宝 最顾忌别人私下议论这件事。所谓的东平伯酒后胡话 恐怕就因此而起。

十几年的夫妻 魏廷瑜的脾『性』窦昭了如指掌。

他这么说 窦昭更担心了 非要魏廷瑜给她一句承诺不可:“……凡是与周家相关的事 你都不『插』手!”

魏廷瑜被她说得怒意渐起 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大河是我的至交好友 他现在有事 我坐视不管 那还是个人吗?”然后讥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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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大河没要我去求岳父 要不然 你岂不是要和我死人翻船!”

窦昭的父亲窦世英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詹事府少詹事 官不过四品 却甚得皇上器重 常被皇上召进宫去 给太子和诸皇子筵讲。

听着这诛心之话 她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魏廷瑜见了不免心虚 低声道:“你可知道大河找我做什么?”说着 他不禁怒目圆睁 愤然道 “宋墨那狗贼 竟然把周家十三小姐和十四小姐收在了房中!”

窦昭大惊失『色』:“那周夫人呢?”

“也在府中。”魏廷瑜声若蚊蚋 神『色』尴尬。

窦昭倒吸了口凉气。

周夫人是东平伯的继室 密云卫指挥使曹捷的侄女 今年不过三十二岁 姿容出『色』 周家十三小姐和十四小姐是周夫人所出的一对姐妹花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还未及笄 提亲的人已经踏破了门槛。

“他这样弃德任力 逆行倒施 皇上也不管吗?”

魏廷瑜冷笑:“他弑父杀弟 皇上也不过是罚了他三年的俸禄 免了他的官职 让他戴罪立功。你以为皇上会为了这件事责难他吗?”

窦昭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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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紫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173小说只为原作者吱吱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吱吱并收藏九重紫最新章节第四百四十章 贺红